三年了，每每路过五一南路，吴悠还会习惯性仰头看，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人。
阳光明亮耀眼，一栋栋住宅楼挺拔高耸，遥远可见阳台上晒着的衣服，那是广厦楼宇间的一户户小家。西苑刚开盘的时候，吴悠是个初出茅庐的职场小白，罗凯还在读研究生，两人所有积蓄加起来不够买一平米的房，但不妨碍他们渴望拥有一个家。两人手挽手走进售楼部，看沙盘，对比户型图，还到样板房逛了一圈，面上淡定自若，其实心虚得不行，这么漂亮的房子，得奋斗多久才能买上？得多努力才能在这座城市安家落户？赤日炎炎，走出售楼部，阳光灼得皮肤发烫，吴悠用户型图呼呼扇风，回到出租房，立马拧开电风扇。他们在城中村“老破小”租的房子，只有很小的一扇窗，异常憋闷，电风扇根本驱散不了燥热。“别！”罗凯伸手一捞，接住了户型图，在桌面上摊开，手掌细细推过去碾平，再放进抽屉里。“谁说没用？”罗凯说，“我们一起努力，总能攒够钱。”承诺太美也太轻易，水晶杯般易碎，可耐不住年轻无畏，吴悠心口鼓胀起来，蠢蠢欲动，觉得心之向往，没什么是两人一起努力做不到的。罗凯拿来两根冰棍，两人吹着电风扇，呲溜呲溜吃得津津有味，你一言我一语勾画出家的模样，简陋的租房也焕发出光彩。十年爱情长跑，有笑有泪，有期许有坎坷，吴悠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地走下去，谁能想到，分手来得如此轻易。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，罗凯就这么离开了她，甚至断了联系，走得毫不拖泥带水。那段时间吴悠过得浑浑噩噩，常在梦里哭醒，像摘下的花一样一天天枯萎。罗凯的舍友看不过意，偷偷告诉她，罗凯在那家淘汰率极高的国企转了正，和她分手后就出国培训了，公司重点栽培，只要自己争气，迟早是领导。吴悠的心像被挖了个窟窿，嗖嗖往里灌冷风，原来他要飞黄腾达了，嫌她太平庸。公交车摇摇晃晃路过五一南路，吴悠仰头望着早已售罄的楼盘，想起过去种种，心底爬过一丝怅然。她今天是来相亲的，对方叫何毅，在一家地产公司做土木工程，经常要去工地。吴悠见到他时，他的衣服和鞋底都沾着泥，皮肤略黑，看着有些粗糙。小店人声嘈杂，桌面积淀着一层油垢，不到一百块便打发了午饭，第一次见面，吴悠难免失望，之后便没再联系。后来同事买房，正巧是何毅工作的楼盘，内部人员介绍客户可以拿到三千回扣，买房的也能得到实惠。吴悠便把同事介绍给了何毅。售楼部前庭有两排黄叶满枝的银杏树，何毅戴着红色安全帽，站在一片橙黄里，远远冲他们招手。何毅带他们去工地看房，路过一处稀烂的泥地，吴悠穿着小白鞋没处下脚，何毅麻利地搬来一块木板压在稀泥上，让她好走。他一路介绍着楼房结构、户型、绿化设计，各种专业名词蹦出来，自信飞扬，眼神明亮有光。谁不想要自己的房子啊，可囊中羞涩，吴悠支支吾吾地应付着，心理落差带来一点清晰的卑微感，独自在这偌大的城市打拼，她忽而感到酸楚。“这是我朋友，”何毅支开置业顾问，给吴悠倒了杯温开水，一笑说，“在地产公司工作真残忍，每天看着别人买房，羡慕死了，恨不得中个五百万，立马买一套房。”他醇厚的嗓音如这温水，轻而易举地暖化了她，经济又实用。晚上何毅说感谢吴悠给他介绍客源，要请她吃饭，虽然拿了三千回扣，吃的还是团购的平价牛排，但好在环境不错，能安静地说说话。何毅自是知道吴悠看出他的拮据，挺坦诚的，说他家在农村，父母供他读完大学已经尽力了，其他想要的全得靠自己打拼，他生活节俭，一点一点地在攒首付。同是漂泊无依的外乡人，辛苦也寂寞，他们聊了很多，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慰藉。饭后散步，甜糯的糖炒栗子，他剥开放她手心，自己一颗不吃；许是太久没这样贴近生活，被人照顾了，吴悠的心开始失衡，悄无声息地偏向他，之后又约了几次，便确定了关系。 他们在旧小区租了间单身公寓，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，厨房腾起烟火，有了小家的模样。
最爱的是周末，弄一锅火红的底汤，蔬菜丸子一碟碟摆好，热气腾腾地大吃一顿，再窝沙发上看一部电影，一周工作的辛劳便舒缓了。老小区没暖气，吴悠的手脚怎么都睡不暖，何毅买了暖水袋让她抱着，自己再抱着她，一床棉被下他们相互依偎取暖，奔波的身心得到安放。和他在一起，吴悠找到了当初干劲满满共赴未来的感觉，日子忙碌而充盈，但手头还不够宽裕，他们没打算太快结婚。可都是快三十的人了，国庆节，吴悠爸妈借口旅游，毫无预兆地杀了过来。吴悠爸妈在屋里转了一圈，上上下下打量着，斑驳脱落的墙壁、生锈的窗台、返潮的地板，收拾得再干净也遮不住简陋。何毅匆匆从工地赶回来，还戴着安全帽，脸上鞋底都抹了泥，形象委实不太好。吴悠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，但就这么个宝贝女儿，见她过得苦，爸妈心疼不已，再看何毅，怎么都不待见。吃午饭的时候，吴悠爸妈问他们结婚的打算，少不了问经济情况。何毅说自己有点积蓄，但想先买房，聘礼、三金、酒席钱他拿不出太多，希望能从简，或者晚些结婚，但保证会对吴悠好。爸妈当即表示不同意，大家心思各异，一顿饭草草吃完。吴悠送爸妈去酒店，妈妈拉她坐下谈心，劝她回老家找份安稳工作，嫁个经济宽裕的男人，说女孩子家别活这么辛苦。吴悠找各种借口搪塞，敷衍了爸妈几天，好不容易熬到他们要回老家了，提着行李下楼一看，吴悠傻眼了。罗凯，相恋十年无端分手的男人，突然出现，要送她爸妈去车站。他穿着挺括的呢大衣，身后是乌黑乌黑锃亮的路虎，青涩褪去，举手投足皆透着成功男人的利落，看来这几年发展得不错。吴悠和罗凯高中就在一起了，父母都认识，他说在老乡群里看到叔叔阿姨来省城了，刚出差回来就急忙赶过来。爸妈看罗凯的眼神放光，一路上话题总往他们身上引，吴悠缩在副驾驶座一言不发。送走爸妈后，罗凯送吴悠回去，七拐八绕的，竟开车到了学生街，他说：“好久没见，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大学四年，罗凯读研三年，他们无数次牵手走过这条街，一景一物都透着过往，久违的熟悉感驾着时间洪流蜂拥而来。到熟悉的烤鱼店，罗凯点了吴悠爱吃香辣味，对半剖开的鱼被烤得焦黄，在红油滚滚的汤汁上腾起香味，鱼鳃后面的月牙肉是最好吃的部位，这还是罗凯教她的，这会儿，他一筷子把那块肉夹给了吴悠。吴悠嚼着爽嫩的鱼肉，心里百味杂陈，不知罗凯想做什么。饭后坐回车里，路灯光晕暖黄柔和，罗凯迟迟不开车，突然开口道：“我挺怀念以前的。”吴悠心一跳，听他继续说下去：“那时候虽然穷，但感情纯粹干净，现在什么都有了，反倒觉得名啊，利啊，都不如一个懂自己的人珍贵。”他意欲明显，只需吴悠一个附和，这把旧情便能复燃起来。到了地方，罗凯绅士地帮吴悠开门，问她：“以后能再约你吃饭吗？”吴悠一颗心左右撕扯，给不出答案，罗凯耐心等她，一手随意搭在车门把上。吴悠目光一瞥，看到他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淡淡的痕迹，在心里荡起的从前景象，瞬间消散殆尽。这三年吴悠屏蔽关于他的一切消息，回到家，她找到俩人共同的朋友，稍一打听便知道罗凯已经结婚又离婚。
当初，他实习的国企效益好，极难转正，分手前，他焦头烂额地忙着准备考评，有个同期的女同事还经常找他帮忙，罗凯没少吐槽她，但女同事的叔叔是集团副总，他不敢得罪。原来是那女同事早就看上了罗凯，故意找他帮忙，一来二往两人便熟稔起来，罗凯为了转正和重点栽培的机会，和吴悠分手，投奔了白富美。这些年他确实事业有成，可也受够了白富美的蛮横和娇惯，自己单干后，毅然离了婚。恢复单身的他，有车有房，事业有成，又向吴悠抛出了橄榄枝。第二天傍晚，吴悠下班走出写字楼，一眼就看到罗凯醒目的路虎。罗凯依旧绅士地拉开车门，吴悠却没上车，和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，说：“你以后别来找我了。”吴悠笑了，说：“罗凯，做人不能太贪心，当初选择前途的是你，现在想要爱情的又是你，没人有义务在原地等你，也没道理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。”分过手的恋人像是酸了的牛奶，隔夜的凉茶，就算残存着曾经的美好，却不复当初的面貌。说完这些，吴悠如释重负，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小窝，见见自己的男人。这些天吴悠爸妈百般嫌弃，他灰溜溜住进工地的移动板房，大概没休息好，垂头塌肩无精打采，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狗。看见吴悠的一秒，他眸子里光亮一现，继而铺开歉意，小声问：“爸妈应该到家了吧，你打电话问问平安。”何毅认真劲上来，说：“这几天我想了很多，我确实不对，不能因为自己没钱就拖着你不结婚，可我手里有多少钱你也清楚，按你爸妈的要求结婚也行，但买房就得推迟。我保证，或许会晚一点，但绝不会委屈你。”吴悠看着这个傻乎乎的男人，心暖得要融化了，扑到他怀里偷偷蹭掉两颗眼泪。何毅不知她突然涌起的感动，不解风情地把她从怀里揪出来，一本正经地问：“结婚还是买房，你选一个。”“都要，”吴悠说，“领结婚证不要钱，不耽误买房。”何毅愣了一愣，很快明白过来，瞬间绽开笑容，抱起吴悠转了个圈，两人的笑声传出老远，仿佛是未来尘埃落定的声音。之后房价一直波动，大半年后，他们觉得差不多了，把两人几年的积蓄加在一起，在何毅工作的地产公司拿到内部折扣，贷款买下一套小商品房。因为买房需要，女儿又认定了何毅，爸妈只好妥协，让他们先领了证。漂泊的心随着两个名字挨着签下愈发靠近，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。生活诸多不易，每个岔路口都摆着选择和诱惑，余生漫漫，爱其所择，终其一生，何尝不是纯粹美好的事情。
作者简介：风萧蓝黛 ，原期刊写手，80后，现居彩云之南。文字散见于《爱人》、《爱人时尚》、《恋爱婚姻家庭》、《知音女孩》、《新女性》、《家庭之友暖爱》等情感杂志。十年旧梦重拾笔，愿思想与文字终能表达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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