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妈这代人对冯小刚、张艺谋这些大导永远有滤镜。大概是他们那个年代娱乐活动很少，全国各地刚刚兴起电影院，而他们最先接触到的国内导演大作，基本上就是《秋菊打官司》、《甲方乙方》这些，特别是冯小刚开创了贺岁档电影，用我妈的话说，那时候能看一部电影，幸福感比过年强多了。所以即便冯小刚、张艺谋的名字对咱们这代人已经没那么大吸引力了，对我爸妈这种50+的观众来说还是一个金字招牌。
昨天冯小刚拍的电视剧《北辙南辕》刚刚上线，我妈是毫不犹豫点开看的。我跟着她看了7集，我妈感慨于这部剧里的亲情线很好看，我在心里大概嚎叫了几万次——为什么这部剧里的人都那么有钱！
记得《小欢喜》播出的时候，就有人说无法与剧中方圆童文洁的焦虑感同身受，他们的焦虑范围在百万，这个数字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蛮夸张的。陶虹演的宋倩就更夸张了，完完全全就是一地主婆。童文洁说宋倩明智有远见，手握五套学区房，宋倩摆摆手说哪有啊，其实是四套啦。这话让普通老百姓没法儿接。“北京”、“学区房”、“四套”……这些关键词一出，还说啥啊……好吧，如果《小欢喜》算中产，那《北辙南辕》就是彻彻底底在展现“有钱人”的日常。为了让大家感受剧中到底是怎么个有钱法儿，我会详细梳理一下，但不涉及剧透，你们想看还是可以去看。剧中金晨是蓝盈莹的表姐，金晨她爸和蓝盈莹她妈是兄妹俩。刘晓庆是家里长辈，金晨和蓝盈莹一个喊她奶奶，一个喊她姥姥。刘晓庆可是个有钱老太太，三个字就能概括其有钱程度——拆迁户。老太太住的是独栋别墅，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，视野极好，到底有几层不知道，但阳台宽敞，金晨蓝盈莹经常在阳台上一边远眺一边聊人生。别墅带一个贼拉大的院子，自家小花园。在花园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厨房，这表明别墅的私密性应该挺高的。从厨房里往外看就更爽了，一片绿色，试想一下每天感受着鸟语花香准备美食，应该会蛮享受的。
我妈特别相中这个厨房，激励我“你好好挣钱，到时候让妈也感受一下在这厨房里做饭是啥感觉”，我倒吸一口凉气，心想我现在住的地方估计还没这厨房大呢我的母亲。家里空间很大，装修上档次，不是浮夸的土豪风，很像高级五星级民宿。以及家里好多摆件，看上去就透着“贵”。刘晓庆在剧中是有气质有情调的退休音乐编辑，晚年生活很精彩，唱唱歌、弹弹琴、打打麻将。弹幕说这老太太心态真好，我想了一下，住这么大的房子，儿女又不用自己操心，状态好像也没办法不好。
除了刘晓庆这个住着大house的洋气老太太，这剧里还有一个女霸总尤珊珊，王珞丹演的。
她的日常是每天戴着墨镜、蹬着高跟鞋、坐在商务车里满北京跑。
根据地是她的公司。和其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公司不同，尤总这公司更像是一个小庄园，有工作区，有休闲区。如果我不介绍，你是不是觉得下面这地方很像某高档下午茶会所？不是喔，这是尤总公司里的小花园。尤总的住所是视野超好、地段超好的大平层。落地窗设计，远眺可以让眼睛浸泡在绿色之中，每天阳光正正好好洒下来，尤总或是处理一下工作，或是吃一顿美美的早餐。有一个博主说，在北京“光照是贵的”，我很难不赞同。
我在北京租的第一个房子，是和朋友一起租的一个两室一厅，坦白讲这算是不错的开端了，很多人的北漂是从一个小单间开始的。可我当时租的那个房子，首先地处通州、远离地铁导致房租不贵，可这会相应增加通勤成本，有一次我加班从东三环打车回家花了150；其次那个房子是典型的每天只被日照三小时的户型，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会有一小束阳光打进客厅，而那一小束阳光我是享受不到的，不是工作日在上班，就是周末在睡懒觉。长时间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室内，人真的会抑郁，你会无缘由的烦闷。以至于后来我和朋友最经常交流的内容是“下楼晒个太阳不”。之后我再租房子，会特意挑大白天去看看采光，而同户型的房子，采光更好的那一间基本能贵出500—800不等。一个叫赵总的欠她一笔巨额债，结果还不上自杀了。赵总老婆在尤珊珊面前哭哭啼啼，尤珊珊不但没催她还钱，还用金钱给予帮助。在得知赵总生前不只欠她一人钱，被其他债主起诉之后，尤珊珊对赵总老婆说，你别着急，你不是还有一个商铺么，我按市场价收了，你拿着这钱赶紧还给原告，让人家撤诉，你们娘俩好好过日子，以后有困难都来找我。
在尤珊珊的世界里，钱不是钱，钱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。
她偶遇一朋友，也就是另一角色司梦，俩人大聊特聊，到了饭点想继续聊，司梦说她家里洗衣机坏了，得回家让师傅修洗衣机。
尤珊珊大手一挥，别叫维修工了，我认识一师傅，我跟你一起回家等人家来修，不耽误吃饭。结果尤珊珊说的“修”，就是换一个新的。她的人生名言：最好的修理方法就是换一新的！然后就是尤珊珊和司梦看似寻常又十分凡尔赛的一段对话。司梦家本来看起来还可以，老公是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，她辞掉工作当家庭主妇照顾两个孩子，住的是阳光洒进落地窗的大平层。可是在尤珊珊的衬托下，让人不得不保守点把司梦归为中产。除了上面这三位，剩下三位的设定是二十啷当岁，没资产没事业的“穷人”。可是她们这种穷法儿，很难让我们这些平时哀嚎自己很穷的小白领产生共鸣。鲍雪（蓝盈莹）根上是北京人，父母在深圳工作。她不住姥姥家，自己租了个四合院里的一室一厅，那房子外表看起来很普通，里面却是精装修。我这个在北京看过几十套房子、搬过四次家的人告诉大家，虽然胡同里的房子相对便宜，可是像鲍雪住的这种装修好、设施一应俱全的一室一厅，并不便宜，没个七八千下不来。鲍雪出门不挤地铁不赶公交，有一个小车，虽不是什么豪车，但至少有个代步工具。
演她妈妈的是徐帆，不是主要角色，但出场了几回，有一次是来北京开会顺道回娘家看看，目测在深圳大小是个官，条件应该是蛮不错的。鲍雪中戏毕业一心想做演员，但演的都是芝麻大的角色，人家都说出名要趁早，她是快26岁了还没出名。表姐戴小雨（金晨）经常拿鲍雪打趣，说看鲍雪演的剧，用电脑定格才能认出来哪个是她。可是即便不红，你也看不到鲍雪有一丝焦虑，仿佛红了最好，不红也行，演戏权当图个开心。原因摆在眼前，自己多少算个北京人，姥姥姥爷和妈妈都是老北京，自己家庭条件也不错，的确没有必要挤破头要出人头地挣前程。比起北漂，她算是“生在罗马”了。
她表姐戴小雨，家里条件也不差，父母做生意的，后来被送到挪威念书。虽然感情不顺，万念俱焚选择回到北京，但手里有5万欧元存款，折合人民币是38.3万。戴小雨已经是所有角色中最不上进的一个了，然而手握38万存款。
比这几个人都弱的是一个叫冯希的女孩子，外地人外地户口，在北京做普通工作，有个男朋友但不是大款，还在苦兮兮读博士后。
冯希这个条件，终于让一些北漂白领看到了一丝相同点。可是朋友们，冯希有个神一样的老乡，谁呢？尤珊珊尤总。俩人关系好，尤珊珊帮她炒股，让冯希这几年里里外外攒了30万。也就是说，这部剧里的“穷人”都是手握30万的穷人。和尤珊珊比，当然是“穷人”，但和实际在北京生活的白领比，她们是很富的“穷人”。还有一方面我也想说一说，电视剧把北京刻画成一个很好实现梦想、挥洒青春的地方。
比如戴小雨从挪威回来一直没工作，刘晓庆演的奶奶说她不能这么颓废下去，得去搞事业。结果永远不着急的戴小雨很快在某个饭局上找到了工作，算是个公关。张绍刚演的公司老总看戴小雨长得漂亮还能喝，于是抛出橄榄枝，让她跟着自己干，主要是在酒局上养眼+喝酒。戴小雨答应了，第一次跟老板出去吃饭就谈成了一单生意，老板开心，随手一个2万的转账。又比如尤珊珊说开餐厅就开餐厅，让身边好朋友一个二个入股赚钱，我感觉尤珊珊买店铺开餐厅跟咱们买份烤冷面一样随意。关键是身边好友没钱入股，就像鲍雪这样的，尤珊珊毫不犹豫表示“我可以借你钱”。鲍雪纳闷怎么有这么大的好事啊，结果尤珊珊说，我见你第一面就特喜欢你。然后几个女的就一起开了餐厅，摇身一变当老板，再也不是打工人。剧中流程很是顺利，顺利到我都产生幻觉觉得明天会有个女老板对我说，你别写稿了，来吧我给你投资，咱俩做生意。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，我们已经很难拿影视剧里“穷人”和自己作对比，更难想象有钱人的生活。《小欢喜》热播的时候，黄磊说这次写剧本秉承着“要沉下来、贴地走”的原则，其中一个体现是，几个家庭不再是高知高管的精英组合，而是年收入三五十万的普通中产。就……在我们看来已经过得不错的几个家庭，已经是黄磊主动降维刻画出来的。而《北辙南辕》可以理解为主创不想降维，只是很冷静地展现出了他们听到的、看到的、感受到的世界。
向上共情成了这个时代的基调，我们慕强，推崇精英生活。很多明星对症下药，人设成了“豪门XX”，连CP都是“豪门姐弟”路线。没办法，大家买单，很多人觉得这种生活和人设带感，另一方面会觉得这种人眼界开阔，身上总有一种不怕浪费灵气的随意感。我小时候看过一部剧叫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，很多剧情我都忘了，但记得张大民家里好几口住在一起，挤得不行，卧室床中间还有一棵树，很是逼仄。主角张大民也不是什么开挂人设，一个暖瓶厂工人，感受着人间酸甜苦辣。那时候街坊邻里很喜欢聊这部剧，原因是大家聊得起来，剧情是真的“贴地而生”。
但现在很多电视剧，我们更多是感叹而不是去讨论，因为那生活太富了，很多人不知道从何说起。现在影视剧中也不是没有小门小户出来的角色，可是当向上共情蔓延，就会产生这种现象——出身好收入高的角色是更开阔的那一方，草根角色则各有各的缺点。《流金岁月》原著小说里的章安仁，是个不算富裕却也小康的家庭，但他展示出了固执、传统、对女性有偏见的性格。原著里朱锁锁的名字用上海话念很像“骚骚”。当章安仁得知朱锁锁挣了一笔钱，他说：一个年轻女子要弄钱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，况且她又长那样，又叫“骚骚”这样的名字。到了电视剧里，章安仁被刻画的更惹人骂。他的人设变成小城镇走出来，想要留在上海的青年。他的性格底色，是灰的。蒋南孙家里出事急需用钱，走投无路问章安仁能不能拿一部分应急，然而章安仁扭扭捏捏不愿意借，说自己钱不够花。蒋南孙又说，那我家房子抵押之后先让父母住在咱俩的小家里吧，章安仁还是不愿意，说住不下。一个斤斤计较、毫无心胸的精致利己主义男性就这么被刻画出来了。并且章安仁为了顺利留校举报王永正，也呈现出了小门小户为了留在大城市不择手段。与之呼应的是王永正，富家公子哥，身上有一种随意的苏感，他具备章安仁所没有的心胸、眼界和人生态度。我很不喜欢这种设定，好像在说穷是原罪。有钱人的缺点是可爱的缺点，穷人的缺点大多十恶不赦。
可是不啊，每个阶层都有其局限性的。有时候我也想不通，怎么影视剧里的富人都那么好，穷人却那么坏。但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，都不能用“好”和“坏”这个生硬凶猛的词去评判吧。事实是，当我们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，冯小刚这部网剧直接没有普通人的席位，剧中的中产都少得可怜，全员富人玩家，把影视剧带到了新一层面上。我们想要成为一个更成熟的人，去营造一个更好的环境，只有向上共情可行吗？
我的观点可能有点悲观，因为我觉得到底还是要上下兼容的。只是目前不仅有钱人增多，连“心理有钱人”都在增多，可能实际上没有多少存款，却总觉得自己也是衬点身家的。如果是这样，我们这一代我们的下一代，离上下兼容是越来越近，还是越来越远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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