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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丨女子无才便留德
前段时间回了趟家，除了看望父母，也是参加一位重要长辈的葬礼。随着年龄增长，曾经熟悉的亲戚长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从我的生命中离开，仔细算来，从毕业到现在，已经经历了五位熟悉的长辈的逝世，对于死亡与疾病，时怀惊惧。害怕它降临到自己头上，更害怕它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。而葬礼过后，由于此次又是孤身一人回来，毫不意外又收到了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切问候。如果是从前的我，听这些话一定是左耳进右耳出，因为既不迷信爱情，也不渴求婚姻。但在最近，从我参加的葬礼，从我看到的几对老人身上，我似乎有了不一样的答案。“家里到养护院，十一站地铁，四站公交，再步行八百米。”这是巢爷爷去养护院看望老伴的日常。他每周都要去个四五次，“老来见，最浪漫，路上的老巢，像奔赴一场甜蜜的约会。”在等站的时间里，他还会时不时整理一下着装，郑重又忐忑。巢爷爷的老伴名叫聂爱荣，每次见面，他总会第一时间、不厌其烦地问她：“我是谁？”“巢文臻。”等聂奶奶回答出来，他会立马欣慰地抱住她良久不言语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。聂奶奶多年前被诊断出了阿兹海默症，由于病情越来越严重，送去了养护院。
阿兹海默症病人最需要的是家人的耐心，面对初生婴儿般的耐心。患病后的聂奶奶，从丢三落四到记不得人，到讲话口齿不清，到性格变成小孩，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听，好像在一个滑不到底的空间持续下坠，常常把所有人搞到精神崩溃。为了陪伴聂奶奶，他放弃了所有的社交生活，有空就陪着骨质疏松的老伴一起散步。养护院举办新年晚会时，他也惦记着躺在床上的老伴，席间给她打饭，什么菜都想让她尝一尝。两人已经是一对年过古稀的老夫妻，相处间依旧能看见爱情的模样，不乏摸头、拥抱、亲吻、相互碰头等亲密温情。他一口一口喂她吃水果时，眼神满是眷恋与不舍，念叨着：“要平安健康。”看着老伴自己洗漱、整理床铺，不忘鼓励她：“很好，很乖！”离去时还会俯身亲吻她，仿佛还是热恋中的情侣，在她耳边哄她道：“我走了，你要乖一点。”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”的另一面，是疾病与死亡这个永恒的话题。人老了，身体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差，可以朝夕相对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越来越奢侈。巢爷爷能坦然面对生老病死，他立好了遗嘱，写下了告别诗，填写了遗体捐献，完成了一切与这个世界告别的仪式。2020年年初，新冠疫情来袭，巢爷爷居家隔离，两个多月没有去养护院看望老伴，担心长时间不去聂奶奶会忘记自己，于是决定写封信录成视频，让护士经常给老伴看看。
在录制的过程中，他讲述着两人多年来的平淡相守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。巢爷爷用手帕用力擦拭着眼泪，双眼红肿，读信的手颤抖着：“这是一次一去不复返的生离死别。”他做好了在这期间与她永别的准备。“送走你以后，我睹物思人，肝肠寸断，魂不守舍，天天看你，天天想你，也得了抑郁症。”“回想我们结婚四十多年，同甘苦共患难，平淡且有意义，此生安矣。”巢爷爷与聂奶奶，他们是来自央视高分纪录片《人生第一次》（告别篇）中的一对老人。他们的爱情，没有太多激情与甜言蜜语，唯有朴素的相守和真挚的心，而生命的美好，正是潜藏于这些平凡琐碎的时刻。我又想起那一幕：在晴朗的冬日里，两人携手走在林荫小道上散步，那时疾病与死亡离他们很近，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，他们也只是希望，就像现在这样，牵着对方的手，一直走下去，再久一点而已。
奶奶是在十四岁那年遇见爷爷的，当时爷爷十九岁，是家里的雇工。
爷爷孤苦，命途多舛，九岁便成了孤儿，二十三岁入赘，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迎娶了她，两人从此相伴76载，奶奶说：“从那之后再没觉得孤单，就这么一直过日子。”爷爷每天会摘一朵小雏菊别在奶奶耳边，会在奶奶夜半上厕所害怕时在外面给她哼歌。
两人一起上山砍柴，爷爷背着大捆柴火，奶奶陪着他走走停停。还穿着情侣装一起逛街，两只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相握。冬天在院里子扫雪，像孩子一样打雪仗、堆雪人，最后坐在火炉旁一起烤火，奶奶把温暖的手掌覆在爷爷的额头上，有些俏皮地问他：“暖和吗？”小院、炊烟、三餐、四季，琐碎的日常中参杂着对彼此的爱意，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一句话：人不是活一辈子，而是活一两个值得的瞬间。两人的生活不全是幸福的底色，他们的12个孩子，有6个死在了病痛与战乱中，剩下的儿女没人愿意赡养他们，还总因为赡养问题互相指责、争吵。以前为了省电十点关灯，现在为了多看奶奶一眼，整夜开着灯。在病痛中清醒的时刻，他一睁眼，便是奶奶静静地躺在他身侧，与他相对而眠，紧绷的愁容便一下子舒展。在昏暗的灯光下，爷爷温柔地抚摸着奶奶熟睡的面庞，那一刻应该心里满是感激吧。愈发沉重的柴火、搬不上去的镜子、突然死亡的小狗、老伴儿蹒跚的背影以及轮转的四季，无不透露出一切即将归于虚无的宿命。
许是预感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，爷爷越来越沉默。很多时候，是他躺在床上忍受着疾病的折磨与痛苦，而奶奶坐在床边默默地掉眼泪，抚摸着他凹陷的骨头心疼不已。好一点的时候，爷爷也会握着奶奶的手，努力朝她露出一个微笑。在生命的最后，他们常常沉默以对，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对方。对奶奶来说，生死早已看淡，唯一畏惧的是身边的这个人会比自己先走。在爷爷还病着的时候，奶奶把爷爷的衣服都搜罗出来，细心地分好季节，然后一点点放进火炉里烧了。她坐在火边语气平静：“先去前边引路了，他来带路我就抓着他的手，穿着湛蓝的情侣裙裤，手牵手一起走吧。”奶奶将麻衣晒洗干净，最后回到医院，躺在爷爷身边，默默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。
有一个人陪着他一起等待着生命的倒计时，这对于爷爷来说，就是最好的临终关怀吧。爷爷是在冬天离开的，他当初在大雪纷飞时娶了她，她又在大雪纷飞时送走了他。奶奶在爷爷的墓碑前没有哭，她给爷爷坟前放上鲜花和她堆的小雪人，轻声道：“我回家了，你在那边要好好的”，说完便转身走了，只是在这条回去的路上她走了很久很久，一步三回头，最终坐在雪地里，无助地望着不远处长眠的爷爷号啕大哭。这部韩国记录片的片名是《亲爱的，不要跨过那条江》，源于韩国的一首老民歌：“传说人死后会跨过一条江到达冥府，因此，亲爱的，不要跨过那条江。”
留下的，能守着一个人直至对方生命的终结，也算漫长人生中何其有幸的事情吧。综艺《忘不了餐厅》第二季里，有位叫孔繁漪的奶奶同样身患阿兹海默症，严重到自己的孙女都不认得。但她提起老伴时，表情却是幸福又骄傲：“初恋，从来没有分开过。”当身边的人告诉她老伴已经去了天国时，她沉默了一会儿，不确定道：“我爱人？”接着严肃道：“这个开玩笑，一定要适可而止！”是的，即便患上了阿兹海默症，她也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爱人。孔繁漪奶奶就像被困在时间里的人，老伴离世了近二十年的时间，她却说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看自己，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他在哪里。
“我就是定了这一个，这一辈子就结束了。”在她身上，完美诠释了“车马慢，一生爱一人”的浪漫，以及“忘记全世界，也没有忘记爱你”的感动。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里有一句台词：“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，没人记得你，这边的你就会消失，我们称之为‘终极死亡’。”
我们会老、会生病、会离世，但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点，生命中总有些东西，可以跨越时间和生死被保留下来。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，阅历与感情经历都处在茂盛生长的阶段，现阶段可能有迷茫纠结，认为爱情是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，不相信它会降临到自己头上；或唯恐爱情会在琐碎中一点点被消磨，留下的不知是愈加深刻的感情，还是对彼此日积月累的怨恨与厌恶。
而更多的人，有过真心和付出，也体验过心酸和甜蜜，曾渴望长久的爱与幸福，结果却是一次次失望与悲伤，心中的围墙也越筑越高，看着那么多人在自己的世界里来来去去，最后选择了独善其身。可不管在抗拒什么，亲密关系里所有的悸动、欢愉、悲伤的情绪都是那样汹涌热烈，但最终所有浓烈的情感都会成为过去，归于平淡。所以不妨在最大限度可以付出爱、收获爱的年纪，抓住一切，用力地感受。如果仅仅是恐惧可能会有的坏结果，就要自行断绝一切可以拥有爱的机会，那是多么浪费的一件事啊。在我回老家的路上，我走过长长的山路，瞥见发小的妈妈正在炒菜。叔叔阿姨今年刚退休，叔叔有高血压，因此阿姨炒菜时总是不敢放太多的油盐。
我另一个发小的父母虽然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，但依旧还在为了生活奔波，前段时间听说她爸妈最近执着学习用智能手机，说是时代发展太快，不想被抛下，她爸妈学会用微信给她打视频电话的那一天，是她人生中觉得最惊喜的时刻。
路上遇见相识的爷爷，他拄着拐杖沉默地走在乡间的路上，六十多岁的他已经经历了十几个亲戚朋友的离世，老伴也走了好几年了，孩子如今也不在身边。他曾说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听老伴的唠叨了，所以并不伤心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
记得村里还有个总是给我糖果的奶奶，大病小病一大堆，牵一发而动全身，即使是个小感冒，也能折腾得痛不欲生，隔三差五就得上医院，药费每个月少说也得走个七八百块钱。她老伴也病了很多年，一直躺在床上，一条命似乎全靠药吊着了，她每天细心照顾着，总怕这人突然有一天就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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